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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阳下到处是红浆浆的颜色和膻味。
耙耧山脉即刻安静下来了,死静又浓又厚比往日沉重许多倍。
他猜想老鼠成千上万都藏在这附近,先爷一离开,就会再次扑过来。
他往四周黄金亮亮的山脉上扫望一阵子,坐在锄把上,捡着地上的玉蜀黍粒,说瞎子,以后咋办呢?你能守着这儿吗?
盲狗卧在被日光烧焦的土地上吐着细长的舌头,和先爷对了一个脸。
先爷说没水了,我、你和玉蜀黍没有一口水喝了。
这一天先爷没烧饭。
他和盲狗饿了一天,入夜后,他俩守在玉蜀黍棵的围席旁,生怕来两只老鼠,只几口就把那棵玉蜀黍咬倒,守熬至天亮,也没有见到老鼠来。
至来日正午时,先爷看玉蜀黍叶儿晒卷了,才把一对空桶挑上肩。
先爷说,瞎子,你守好玉蜀黍。
先爷说,你卧在荫处,把耳朵贴在地上,有一丁点响动就对着响处叫。
先爷说,我挑水去了,你千万留心。
先爷挑着半桶水走回来,一切都安然无恙。
只是他从井里把水褥子绞上地面时,褥子上有四只喝水胀死的鼠,每一根毛都竖起来,倒是毛间的虱子还活生生地爬动着。
饱饱吃了一顿饭,又要把玉蜀黍粒儿放在两块石头上砸成细碎的生儿时,先爷开始犯愁了。
玉蜀黍粒被一场鼠灾吃得仅剩下小半袋。
先爷称了称,还有六斤四两,一天三顿就是吃半饱,他和盲狗也得吃一斤。
六天以后怎么办?
太阳又将落山了,西边的山梁被染得血红一片。
先爷望着那红中的五颜六色,想断粮的这一天终是来了,想断水的那一天也许就在三朝两日之后。
他扭头看看已经开始冒出红白顶儿的玉蜀黍,想算算它还有多少天吐缨,多少天结穗,却忽然想起有许多许多日子,他不记得时日了,不记得眼下是几月初几了。
猛然发现,他除了知道白天、黑夜、早上、黄昏、月落、日出等一天间的时间外,其余几月初几都失去了。
他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他说瞎子,立秋过了吧?却又不看狗,自己喃喃说,说不定都已经处暑了,玉蜀黍冒顶是处暑前后的事。
先爷眯fèng着眼,在微凹的石面上锤砸玉蜀黍粒,他看见瞎子在地上嗅一会儿,便衔着一只死了两天的老鼠朝沟边走过去。
到了离崖头还有几尺远,用头一甩,把那死鼠丢进了沟里。
先爷闻到了淡淡一股热臭的味。
狗又叼着一只死鼠往沟边走去了。
得弄一本万年历,先爷盯着狗,想没有一本万年历就没有几月初几了,没有几月初几就不知道玉蜀黍到底啥时候成熟了。
也许距熟秋还有一个月,也许还有四十天,可这么一段千里万里的日子每天吃啥儿?田地里的种子,都已被老鼠们吃得净尽。
先爷缓缓抬起头,听见遥远的西边,有了一声叽哇的惨叫,把目光投到最远处,通过两道山峰的中间,看到太阳被另一道山峰吞没了。
留下的红灿灿的血渍,从山顶一直流到山底,又漫到先爷的身边来。
顷刻,一个世界无声无息了。
又将到一天中最为死静的黄昏和傍黑之间的那一刻。
要在往年往月,这一刻正是鸡上架、雀归巢的光景,满世界的啁啾会如雨淋一样降下来。
可眼下什么都没了,没了牲畜,没了麻雀,连乌鸦也逃旱飞走了。
只有死静。
先爷看着血色落日愈来愈薄,听着那些红光离他越来越远如一片红绸被慢慢抽去的响动,收拾着石窝里的玉蜀黍生儿,想又一天过去了,明儿天逼在头顶该怎么过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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