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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睡眼蒙咙地望了一眼那道将倒未倒的墙,苦涩地打了一个呵欠。
春日里暖风怡人,花香浓郁,容易犯困,小老舅舅提醒我:大外甥你可别睡着。
支队长又开了一枪,自然又打落了碗大一块墙皮。
他把冒烟的手枪插进枪套,伸伸懒腰,踱到黄胡子面前,小声说:
&ldo;黄胡子,你是骑不好这匹马的,这匹马生来就是让我骑的,你也别生气,当然啦,我也不会亏待你就是了。
&rdo;
黄胡子抬起头来,嘴咧开,自然呲着黄牙,鼻孔里的那两撮黄毛又点点颤颤起来,那怪物又吸食他的脑浆了。
支队长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沓绿色纸币,递到黄胡子眼前。
那时候的钱珍贵着哩,一张纸币就能买一匹马,支队长递给黄胡子那两沓子钱,足可以买个马群!
黄胡子用肥厚的舌头舔着开裂的嘴唇,小老舅舅个头矮,目光平视过去,恰好看到黄胡子牵着马缰的手像一只小老鼠样抖动着,黄胡子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裤子。
支队长往前跨了一步,把那沓子绿币塞到黄胡子口袋里,悄声说:&ldo;想开点,有了这个就不愁那个,花完了再跟我要。
&rdo;说完话,支队长吹着口哨进北屋去了。
他走到我身边时,还用手拍了拍我的头顶,小老舅舅说,支队长的手保养得好极了,滑滑溜溜,像上等的绸缎。
他眯起灰眼,好像在回忆绸缎的感觉。
春天里百花盛开,唯有玫瑰最美丽,玫瑰玫瑰!
香气扑鼻,从北屋里溢出。
一阵明朗的欢声笑语过后,万物都静息了。
西斜的大红日头戳在林梢上,乌鸦入巢,喜鹊在青色的树影里盘旋。
北屋里京胡响起,果然拉得有板有眼,支队长手上功夫不凡。
黄胡子牵着马走出庭院,小老舅舅拖着一柄竹扫帚跟在马后。
日头把那马照得像块火炭一样,马尾散开,宛若一匹抖开的好绸缎。
伴着京胡的板眼,我看着黄胡子扫马。
小老舅舅说,你睡着了吗,大外甥?
&ldo;马无夜糙不肥,人无外财不发&rdo;。
这话是一星半点也不错。
红马就是那时交了桃花运,两个月就胖得像根红蜡烛一样,黄胡子是养马的专家。
小老舅舅不满意地嘟哝着,金豆大外甥,你还想不想听啦?我说得满嘴冒白沫,你却打起呼噜来了!
当然了,也怨我把事情讲得没根没梢。
早年,支队长没来那时,我还在你外婆肚子里,也许还早,我连你外婆的肚子都没进,马牙山上雪水融化,墨水河里浊浪翻滚……小老舅舅,小老舅舅……你跑到哪里去了?眼前飞舞着雪花般的梨花,杏花般的雪花,马牙山上白雪融化了。
马牙山上白雪融化……直到这时‐‐那生满暗红触角的怪物也吸食我的脑浆的时候,小老舅舅那犹如梦呓的闲言碎语,还是强制性地进入我的耳道,又完全无效地从我的嘴巴里溢出,消逝在阳春天气正午、蓝色的氧气和紫色的光线里。
连乌鸦都知道,长句,是文学的天敌;恋爱,是杀人的利器。
最该歌颂的是母亲,如果,母亲对不起爸爸呢?你果真就要睡吗?金豆,我的大外甥?我似乎感觉到小老舅舅黏黏的手指戳了戳我的脸,我努力睁开眼:马牙山上的积雪融化,糙地上流淌着冰凉的雪水,但青糙毕竟绿了。
山顶上的云,真如牡丹花开,河道里雪水湍急,冲动沙堤陷落,跌宕处深旋如斗,一株枯树,半卧在滩上,黑黑的,吓人,因它像煞吃人的鳄鱼。
一个憔悴、瘦弱的少妇在浊流滚滚的墨水河对岸徘徊着,脸上满是忧愁,眼睑上和嘴角上,留着堕落过的烙印,好像一个被欲望的钝齿咀嚼良久又吐出来的女人。
谁说梦是无颜色的?她下身穿一条黄色的、印满了眼睛图案的肥腿裤子,上身穿一件红色的、系满绒线小球的蝙蝠衫,有几分像盛唐长安人物,高髻云鬟,长眉细眼,额上贴满花黄。
我与她隔河相望,河水滔滔,虎啸猿啼。
脚下的沙滩一块块往河水中坍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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