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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十年代初,我正在上学,三姥还在。
我很怀念那些年,不单纯是因为三姥爷。
那年的沈阳,铁西的工人村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辉煌,曾经引以为自豪的红砖楼,正淹没在尘尘的废墟之中。
钢铁巨兽们一夜之间突然下了很多的蛋,三姥爷成为了其中的蛋,滚落到砂山的老楼里。
这些蛋们不在巨兽的肚子里,吃喝拉撒睡啦,愿意滚多远就可以滚多远,或者说能滚多远,滚多远。
三姥爷得到最后一笔体面的买断费后,光荣地下岗了。
我很庆幸,那年的毕业分配没有把我分到线材厂,否则多年以后,我也像三姥爷那样能滚多远,就滚多远了。
三姥爷依然保持着革命乐观主义精神,即使是下岗了。
在小小餐桌上,放个脏兮兮的小碟子,里面盛着一小把花生米,偶尔还有几块猪头肉,一个口杯高粱大老散。
他老人家总是不屈服,用仅有的生计维持着他曾经的体面,虽然有点悲壮但是高傲。
三姥爷说:“大老散配猪耳朵,像王八配绿豆,绝了。
大老散一盅就上头,就稀罕这股闷劲,脑袋蒙蒙地,看到啥都高兴儿。”
我说,“三姥爷,您老使劲喝,使劲造,孙子工作了,供得起。”
说完,我眼睛里竟然是夺眶而出的眼泪,这个不争气的眼泪。
三姥爷是厂子里的硬汉,他年轻时最崇拜的是关羽关云长,竟然在左胳膊肌肉嘎达块上纹了条青龙,又在前胸前纹了下山猛虎,当他正准备要右胳膊上纹白虎的时候,三姥出现了。
三姥说,“你要非得整成花大姐的样,我就不和你搞对象。”
三姥爷说,“得了,我就左青龙吧,你以后叫我青龙。”
三姥说,“什么这个龙那个龙的,上班挣钱交给我,你爱叫啥叫啥。”
那暂三姥爷刚下岗,每天都提拎着公文包,装着去上班,维持着他当年工人班组长仅有的面子。
终于有一天,混不下去了,被三姥拿个条扫一顿追,一边追还一边骂。
“什么这个龙那个龙的,你都家里蹲了,还装什么装。
看你还提拎着公文包,你不装能死啊。”
三姥爷啥也没说,低头蹲在门口,一口一口地抽着烟。
只听三姥又吼道,“赶咩个儿,麻溜出去挣钱去,一大家子都指着你养。
嫁汉嫁汉,穿衣吃饭。”
说完,又怼了三姥爷一杵子。
骂累了,被骂的也挺累。
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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